破落頹敗的加爾各答美夢

為何這個深受人們喜愛的印度城市同時有嚴重的形象問題？Rahul Jacob回到他出生的加爾各答，看看這地方最近經過一番改頭換面後，是否依然保持歡樂友善中帶點古怪的脾氣

By Rahul Jacob 2017年04月01日

加爾各答最近改頭換面，多處都髹上了藍、白兩色。這是首席部長Mamata Banerjee的主意，因為藍、白二色是她最喜愛的顏色組合。晚上的街燈看來有如一枝一枝的薄荷糖，就連橋樑也以藍色的燈泡串來裝飾。以往這個城市以殘舊的基建聞名，如今也築起了複雜的行車天橋。

土生土長的Ramanuj Ghosh現年31歲，是Calcutta Walks步行導賞團的導遊。他正帶著一群參加上午團的遊客，漫步於城中舊日英國殖民地時代的商業區。他說：「在加爾各答，不久就會見到出生時被塗上藍色和白色的嬰兒了。」

Ghosh這句俏皮話把我帶回童年時代的加爾各答，令我想起一個跟1977至2000年擔任首席部長的印度共產黨員JyotiBasu有關的諷刺雙關語。那時加爾各答嚴格執行電力配給制度，家家戶戶每天都過著六至八個小時沒有電力的生活。那時有一句套用部長名字的笑話「Jyotielo，Jyotigalo」，意思是「光來了，光又走了」。

那天上午，Ghosh的這番批評令我覺得自己彷彿從未離開過這座城市，即使我這次回來跟上一次已經相隔18年。

Credits: Palani Mohan. Blue and white buildings: Dibyangshu Sarkar/AFP/Getty Images

加爾各答可說是亞洲的夏灣拿，從19世紀至20世紀初期間，這座城市一直是英屬印度的首都。到了1970、80年代，加爾各答依然活在當年的輝煌中，風流快活地野餐和開派對，無視豪宅華廈日漸破落傾頹。沒有任何城市像加爾各答這樣，街頭隨處可見富人與窮人在一起，不分彼此地一同享受食物。

這座城市的形象亦隨之嚴重受損。就連經常筆下留情的旅遊作家Jan Morris也會用「被噩夢纏繞，混亂紛擾揮之不去的城市」來描寫加爾各答。這座城市備受各方劣評，導演Garth Davis執導的奧斯卡提名電影《漫漫回家路》是其中最新的一項。影片雖然有個振奮人心的結局，但其中亦出現黑幫在街頭綁架兒童的悲慘場面，引人鼻酸。電影由真實故事改編，主角Saroo Brierley童年時被有如狄更斯筆下的扒手黨頭子Fagin一般的惡人追捕，最後流落到偌大的加爾各答火車站。

Brierley（在電影中由Sunny Pawar和Dev Patel分飾其童年及成人版）過去五年內從澳洲前往加爾各答15次，走訪當年將他交給澳洲養父母，讓他在塔斯曼尼亞展開新生活的收養機構。今年2月，他對當地的報紙《The Telegraph》表示，加爾各答令他勾起許多回憶：「我經歷過的悲慘狀況、曾經置身的環境，以及造成如此惡劣情況的各種原因。」但是每一趟回歸之旅他都非常享受。「這是個值得前來地方。這裡的建築物、胡格利河、豪拉火車站⋯⋯我每次來都必到這些地點。」而我們這六個參加城市導賞團的遊客，分別來自巴基斯坦、英國和香港，也異口同聲說，加爾各答是他們最喜歡的印度城市。

步行數分鐘之後，我們來到一座位於Esplanade Row及Old Court House Street這兩條街道交界的建築物，牆身殘舊，似乎有半個世紀沒有經過任何修葺。城中第一間意大利餐廳Pederico Peliti就開設在這幢建築物內，而這家19世紀開業的餐廳的招牌竟然還掛在建築物的外牆上。建於1910年的Esplanade Mansion大樓很快就吸引了我們的目光：這座波浪型的新藝術風格建築外牆是米色和粉紅色，望上去十分搶眼。不遠處就是佔地11公頃的總督府邸Raj Bhavan，這座建於1803年的建築由Wellesley勳爵按照他在英國德比郡的祖屋Kedleston Hall大宅來設計。如今省長只是一個虛銜，住這樣的堂皇大宅似乎是福利過分優厚了。

這個行程有時令人感覺有如置身街頭劇場，路上各種風光令人目不暇給。貌似小精靈的Ghosh指著一塊橫幅給我們看，這是印度聯合銀行主辦的文化節活動。旁邊的巴士站貼了一張本地的孟加拉早報《Ganashakti》，供候車的乘客閱讀。我們來到擁有巨大白色圓形大廳、空蕩蕩的郵政總局，一起進去購買恒河水。對於數以百萬計的印度教徒而言，恒河水具有神聖的宗教意義，但政府規定只能在郵局的禮品店銷售，實在令人費解。我們的最後一站是到聖約翰教堂去欣賞一幅18世紀德國畫家Johann Zoffany充滿褻瀆意味的作品《最後晚餐》。畫家藉這幅作品向當時的加爾各答作出大報復，他把一個曾經嘲笑他的畫作的拍賣商畫成出賣耶穌的猶大，並且把當時一名有易服癖的警察裁判司畫成抹大拉的馬利亞。這幅畫在2010年經仔細修復，重現舊貌。

導賞團的終點是一個並未列入行程的地點，那是一座在SNBanerjee路上的破蔽大樓。大樓的外牆覆蓋著的蜘蛛網十分巨大，看起來有如Jackson Pollock的裝置藝術。樓梯吱吱作響，好像隨時就要坍塌；較高的樓層已經荒廢。正當我們準備離開時，剛好在地下碰到一位神情愉快的電子零件公司老闆Jayanta Dasgupta。他的祖父在英國人撤出印度時收購三個企業，他以別致的方式形容為「一間乳品廠兼養豬場」、一間由設計師DorisSmith經營的晚裝公司，還有一間乾洗店。Dasgupta帶著我們到處參觀，氣派有如他是唐頓莊園的主人。最後他帶我們走到建築物後面的車房，裡面垃圾堆積如山；他家的Cadillac房車以前就泊在這個車房裡。我們互相道別，他答應當他往深圳參觀電子商貿展時，會順道來港與我一聚。

我們原本和另一位加爾各答居民Bomti Iyengar相約午餐的，這時要遲到了。他為遊客安排步行及遊船的遊覽行程，行程結束時就在他那天花特別挑高的公寓兼藝廊內用膳。那天他的客人包括一對英國夫婦和一位新加坡人，這位新加坡遊客來過加爾各答四次，並且已經在計劃下一次行程。主人問我想喝什麼飲料，我心血來潮要了一杯粉紅色氈酒，因為我讀過英國作家Simon Winchester記述他於1960年代到訪加爾各答時，喝過這款雞尾酒。Iyengar家的侍應立刻為我調了一杯，裡面還加入了一點Angostura苦酒。我以前從未見過Iyengar，但傾談之後發現，我們已逝世的父親在1970年代曾經共事。

當天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有如哥倫比亞小說家馬奎斯的魔幻現實小說一般。

當天午後，我們前往一間手製紗麗和披肩的工作室參觀（那個位於傳統房子的工作室內，住著一隻失常的鸚鵡，不停地尖叫）。途中，Iyengar說服加爾各答女青年會門口那個不友善的警衛，讓我們到裡面看看。我的母親已去世12年，她曾在這裡擔任主管30年。我來到她以前的辦公室門外，感覺像回到學生時代。我想起那時經常打電話給她，有時是與哥哥吵嘴之後，但通常並沒有特別理由，令她的工作受到打擾。不過現在後悔已經太遲了。
那天晚上，我在孟加拉餐廳Bohemian與朋友共進晚餐。為人謙遜的廚師Joymalya Banerjee是Grateful Dead樂隊和披頭四的歌迷，他烹調的菜式是我近十年來吃過最美味的。上菜不久，他走過來與一眾客人寒暄。加爾各答歡樂友善中帶點古怪脾氣的魅力並未減退，並且仍能為人帶來無限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