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30年前,初版《Lonely Planet》中國旅遊指南將雲南省大理市評為「微不足道的城市」,不值一遊。作者提到有巴士從昆明開往大理,但由於當時大理尚未開放予外國旅客前往,只要一見到有皮膚白皙的外國人,就會不准他們上車。
若他當年搭上那輛開往大理的巴士,經過當地排列有致的農田,走進翠綠山巒與高山湖泊環抱的世外桃源,見到古大理國遺民白族婦女一身美麗的鈷藍裝束,還有在涓涓流泉間生長的大片白色杜鵑花,他一定會將以往講過的話收回。
至於那些繽紛的花朵,現在更成了當地的美食。 1986年以後,大理成為對外開放的旅遊目的地,旅遊指南其後的作者相繼修正對當地的看法,對這個地方稱揚備至,被形容為「外國遊客一面吐出氣的加德滿都」﹙1990年版﹚。
有生意頭腦的當地人紛紛開設小攤檔,推出香蕉班戟和野生大麻給遊客品嚐。大理當年成了往中國旅遊的背包客的新寵。 到了1996年,穿過明朝古城的鵝卵石大街護國路,變成了胡士托式的嬉皮樂土,因而被當地人稱為「洋人街」,街上到處都是通宵達旦的音樂表演,和聞名四方的雞尾酒,例如Peace Café餐廳的No.1 Special。根據《Lonely Planet》上的說法,這家餐廳由「非常有型有格的」Jim主理。

短短數年間,關於大理那一章的內容愈來愈像訃聞︰大理「曾是放鬆身心的地方」;「過往在這裡無所事事地住上數週是體驗雲南的指定動作」。
這些過去式的描述令人難受。 自從馬可孛羅以來,每個獨行旅人總會覺得自己錯過了船隻、馬車或駱駝而有失諸交臂之憾。而對背包客來說,他們感到身心安頓的時光亦短暫無比,因為在遠離現代文明﹙或其他旅客﹚的異域窮遊時,能夠找到一宿之地、還有啤酒和便宜的食物以及一點愉快時光,就如香甜的大麻煙圈般,在一瞬間就煙消雲散。
我在北京住了七年,常常感歎城中的胡同窄巷及建築古跡日漸消失,可惜與我有同感的知音並不多。一天,好友贈我一本1935年出版的《尋找老北京》,讀後發現兩位分別來自英國及美國的作者當年跟我的想法不謀而合。
然而,當你因緬懷昔日美好時光而淚眼模糊之際,可能會錯過一些新興的有趣事物。而這正是大理目前的情況。 在大理古城以北不遠處,有多條昔日供商旅前往麗江與神聖莊嚴的梅里雪山的廢棄古道,在這些古道之間,有一條白族的村莊,沿著陡峭的蒼山而建,村外有白色的圍牆。
村內不少荒廢的石建古舊農舍,一片蒼涼有如陵墓。走過迷宮般錯綜複雜的小徑,就像穿越時空回到過去。正當我準備放棄之際,牆後傳來一把聲音。 牆後是面帶笑容的法國人Gil Gonzalez Foerster和他的菜園,園內的辣椒、南瓜、西芹、蠶豆野生嫩菠菜、紅菠菜,還有百里香及鼠尾等香草,生長得十分茂盛。
Gil更特別指出園內還有十多種蕃茄品種在陽光下欣欣向榮。但是他特設的廚房才是這一切的中心,而這個廚房正是私房菜Cassa Bai背後的動力。 Gil在戶外為私人團體及活動烹調美食,這門「規模既小又不起眼」的生計,其實是他寫作以外的兼職;他從事人權工作多年,現在正埋首著書,將工作中的經歷寫下來。
他亦會背上由白族編織的籐籃,騎單車到20公里外的大理博愛路舊市場,搜購自家菜園內沒有出產的其他食材。 他說︰「我的業主說我是在浪費時間。因為泥土被水泥掩蓋住,有20年不見天日,不會種出什麼東西來。但是你看,這只是我復耕的第二季。只要有雨水和陽 光,大理幾乎什麼都可以種。」
Gil的業主李先生是一位白族的農夫和教師,最近遷居至路旁新建的水泥房子。 「本地人總覺得老房子無甚價值,數年前才開始改變想法。我已加建渠道和浴室,並將屋頂修葺好。」

然而這裡並非只有Gil一個異鄉人以這種方式生活。大理新興的外國人社區與五光十色的洋人街截然不同,他們是當地社群的一部分。Gil提及一位住在另一條村裡的伊朗好友,種植有機檸檬、牛油果、櫻桃及洋薊;還有一位日本朋友則釀製清酒並種植有機稻米。
我們品嚐Gil自家種植的茄子,以青檸、辣椒及小茴香調味,再用以米做成的道地小食餌塊包裹著吃,口感煙韌。身旁的柑橘樹恰好開花,一朵朵顏色粉白嫩黃,在微風中搖曳生姿。 他對我說︰「好友來訪時,不會送花,而是送一束自家種的香芹。」
這裡還有其他逃離城市繁囂,前來這片藍天下的寧靜之地定居的人,大部分都是中國人。這裡的人都叫他們做「新大理人」。
這個城市吸引一批逆向移民的人,他們嚮往這裡寬廣的空間,天然的環境與節奏悠閒緩慢的生活。近年不少合作型學校興起,這些學校並不屬於中國出了名競爭激烈和壓力巨大的高校系統。
舊城中幾條商店街中,仍有不少頭戴紅帽、參加旅行團的觀光客走來走去。背包客也有,但現在幾乎全都是中國人:沿著人民路上有男生抱著木吉他輕彈淺唱;女生的鬢髮上插著牡丹花,全神貫注地在一旁觀賞。
街上到處都可以找到精心設計的咖啡室如88號西點店,還有壞猴子酒吧,可以喝到本地釀製的美式手工啤酒;此外還有設計極具品味、租金相宜的旅館七木小棧等,昔日賣香蕉班戟的攤檔則蹤影全無。
Gary Ng
大理地處邊陲,向來擁有特立獨行的思想與精神。這裡距離北京2,700公里,但緬甸、寮國及越南就近在咫尺。古語有云「天高皇帝遠」,大理古國獨立於中國之外有500年之久,直至忽必烈汗帶兵直搗蒼山為止。
早在《Lonely Planet》記者因長著一副白皙的面孔而被逼打道回府前一世紀,已有其他外國旅客對大理的多元文化嘖嘖稱奇。澳洲旅遊家George Ernest Morrison於1905年來到大理,在大群明顯是印度人、西藏人、廣東小販及四川苦力之間,見到「顯然是歐洲人的面孔」。
今天的「新大理人」只是歷史的新一章。昔日新加德滿都內幸福而短暫的日子不過是個註腳。 我離開洱海時,已是夕陽西下的時分。我朝古城的方向往回走,遇到一家名為Greenfield Kitchen的餐廳。餐廳有白色的外牆,洋溢農牧氣息,透過小窗口售賣糕餅及無懈可擊的泡沫咖啡。
窗口外面是種了各種農產品的菜田。據了解,店主來自江蘇省某個城市。他們也經營農產品市集,並在洱海對面開設賓館。這一切都很理所當然,因為這裡是大理,在這裡你就會做這些事。

大理古國
這個古城曾是古代世界的中心
大理現在是中國的一部分,不過它亦有一段自成一國的歷史,是為大理國。由937年至1253年,大理城是大理國的中心。大理國是個小型的帝國,版圖覆蓋今日的雲南、貴州及四川西南部,還有部分緬甸、越南與寮國。 由於地形阻隔,特別是洱海山谷的大湖,將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阻擋在外,大理城的天然資源全歸大理國所有。大理國的國祚比明、清兩朝更長,然而最終不敵蒙古人的侵略而滅亡。大理古國留存至今的古蹟,有崇聖寺三塔,其中兩座就是建於大理國時期,面對洱海湖西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