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半個世界的大企業

壽終正寢近160年的英國東印度公司，近日似乎有「東山再起」的跡象。一位印度企業家重新開設東印度公司，並將之包裝成21世紀高級消費的象徵（這一點容後再談），而影星Tom Hardy主演的喬治王時代古裝黑色劇集《Taboo》，亦以東印度公司為題材。

英女王伊利沙伯一世於1600年創立的東印度公司，肩負的任務只有一個，就是打進亞洲的奢侈品市場。其後的250年間，這家公司改變了經濟史的發展方向，創立的商業王國從倫敦發展至加爾各答，並進一步伸延至新加坡及廣州。東印度公司就跟今時今日的大企業一樣，將當年的生活方式徹底改變；分別在於前者使用的是來自異域的香料、紡織品及茶葉而已。但公司亦因貪污腐敗、利用龐大的僱傭兵團侵佔印度，以及在幕後操縱非法向中國輸入鴉片的勾當而臭名昭著。

那為何東印度公司再度令人著迷呢？我在拙作《The Corporation that Changed the World》（改變世界的那家企業）中指出，這間公司的崛起，旨在操控國際貿易。我們對現今企業巨擘的種種詰難，包括管理層囤積財富、股市泡沫、利用避稅手段增加利潤、對待員工和社會的方式等，早於東印度公司的故事中出現。 雖然《Taboo》是一套虛構的劇集，但亦與東印度公司某些真實的重大事件互相呼應。以下擷取東印度公司近300年歷史中的九個重要片段，讓你深入了解這間對世界有重大影響的企業。

1. 豪華總部

東印度公司的總部名為東印度大樓，位於倫敦的利德賀街，公司就在此處掌控一個跨越全球的帝國。公司董事每周在這座氣派堂皇的建築內舉行會議，每季亦在此舉行拍賣會，將珍貴的貨品出售。大樓建於1729年，於1800年重建，最終於1861年遭拆卸，距離公司倒閉後只有三年。若想感受一下當年東印度公司的建築規模有多宏大，不妨到加爾各答參觀建於1777年的Writers’ Building大廈，這座大樓當年是公司處理印度業務的大本營，現在是西孟加拉邦政府大樓。

2. 孟加拉平紋薄布

東印度公司從事出入口貿易，將黃金和白銀運出國，用來換取亞洲出產的商品。英國東印度公司與它的同業荷蘭東印度公司一樣，早期集中於香料貿易，其後業務趨向多元化，才涉足印度的紡織品業。新奇的商品和它們的名稱從此湧入英國，例如印花大手帕bandana、未經漂染的粗白棉布calico、印花棉布chintz、粗棉布dungaree、格子棉布gingham、泡泡紗seersucker、塔夫綢taffeta等，不一而足。英國國內的織布工人爆發示威工潮，抵制從亞洲湧入的低廉商品，英國亦因此實施貿易壁壘，但英國人仍然對孟加拉平紋薄布趨之若鶩。如果沒有印度織工織出來的布，很難想像珍．奧斯汀筆下的女主角會變成什麼樣子。現時的孟加拉成衣工人仍然記得東印度公司，但回憶中盡是殘酷暴行，其中一名製衣工人說道︰「他們就是那些將我們的織布工人的拇指割斷的人。」

3. 普拉西之役

公司以陰謀詭計和武力來侵佔印度。關鍵一戰於1757年6月23日發生，東印度公司的軍隊於這一天在普拉西打敗了孟加拉王公。這幅油畫是公司的指揮官Robert Clive與孟加拉軍隊主將Mir Jafar於戰事結束後會面的情形。後者臨陣叛變，轉投東印度公司以換取孟加拉王公的寶座。時至今日，在孟加拉若稱某人為Mir Jafar，即是指責他是個令人不齒的賣國賊，意思有如中國 「漢奸」一詞。

普拉西戰役被視為英屬印度時代的起點，亦是公司最了不起的一筆生意交易。Clive本人從中獲得相當於今天2,500萬英鎊（2.49億港元）的金錢，公司亦發了一筆約2.5億英鎊（24.9億港元）的橫財。這是個震動天下的大新聞︰一個古老帝國最富裕的省份已被一間私營公司全面控制。Clive在普拉西戰役後給公司董事的信函中寫道︰「很高興能帶來這場偉大的革命，從各方面看來都十分圓滿。」

4. 仿製茶壺

茶葉成為公司利潤的主要來源。英國人對茶葉的熱愛，始於1660年代，到了1700年代，茶葉的消耗量每18年增加一倍。問題是，英國當時只能從中國進口茶葉，公司商隊每年亦只可在中國的廣州市（當時英國稱之為「Canton」）停留數月採購。

珍貴的武夷紅茶、工夫茶、正山小種和白毫紅茶自然要配上昂貴的骨瓷茶杯來飲用。瓷器價格不便宜，吸引英國商人仿造。例如這個產於1760年代的古怪茶壺，就是出自東倫敦的New Canton（新廣東）

5. 鴉片

利德賀街辦公室內的公司管理層面臨一個難題︰為了購買中國茶葉，就要支付數量日益增加的白銀，如何制止白銀源源不絕的流向中國？中國幅員遼闊，難以用武力征服，於是他們想出一個對策︰以走私鴉片來扭轉貿易逆差。圖中可見兩名苦力抬著一箱鴉片，箱側印有東印度公司的商標。

首任孟加拉總督Warren Hastings於1780年代初首度嘗試走私，企圖在廣州售賣產量過剩的鴉片，卻以失敗告終。直至19世紀初，毒品浪潮才真正席捲中國。東印度公司壟斷印度的鴉片種植業，並將鴉片以拍賣方式出售予個別的商人，再走私至中國出售。中國於1839年禁煙，英國於是以保護鴉片的「自由貿易」為名出面干預。經過兩次「鴉片戰爭」之後，香港成為英國殖民地，所有對鴉片的管制撤銷，中國出現數以百萬計的癮君子。

6. 年輕新貴Nabob族

公司累積的財富和掀起的生活風氣，很快就成為當時文藝界諷刺的對象。倫敦Haymarket Theatre劇院於1772年夏季首演的輕喜劇《The Nabob》，就是對那些從印度回到英國的東印度公司年輕主管大加調侃。「Nabob」這個帶貶義的名稱來自印地語「nawab」一字，意思是王公，泛指這班當年的優皮族：他們年輕而富有，揮金如土，與貴族聯婚而晉身上流社會，再以賄賂方式進入國會。

7. 政治皮球

英國政府眼見東印度公司富可敵國，當然想分一杯羹，公司的命運最終落在英國國會手上。這幅1784年的政治漫畫，或許是最早將公共意識中的政治皮球描繪出來的作品。中間的東印度大樓被左邊的保守黨首相William Pitt和右邊輝格黨的Charles James Fox踢來踢去。Fox動議新法案罷免公司董事，並由議會派遣的委員接管，Pitt卻聯同喬治三世及倫敦市議會否決草案。當年大選傳聞東印度公司利用金錢疏通，以便選出站在他們一方的國會議員。Pitt重掌政權後，通過多項懷柔政策，試圖馴服東印度公司這家難以駕馭的巨型機構。

8. 抗爭之虎

不少人奮力抵抗東印度公司的擴張，印度西南部邁索爾的提普蘇丹可說是其中的表表者。提普有「利德賀街的恐懼」之稱，不但曾擊退東印度公司的軍隊，革新邁索爾邦，更與法國革命軍結盟，以對付共同敵人。這件提普蘇丹製作的機械管風琴名為「老虎提普」，意念血腥暴力，充分反映他對英國的痛恨；這件裝置會在撕咬東印度公司士兵時發出咆哮聲。然而，即使強悍如提普蘇丹，仍敵不過東印度公司的狡猾手段和軍事力量，他最後於1799年在Srirangapatna一役中陣亡。英軍將這台機械管風琴運回英國，並於公司總部的博物館展出；現在收藏於維多利亞與艾伯特博物館內。

9. 齷齪結局

公司的士兵於1857年起義，反抗自認高人一等並藐視印度文化的英國人，東印度公司自此走向沒落。這是一段血腥可怕的歷史，經常有戰俘被放進大炮口內當炮彈般發射。至於在倫敦，開始有人對公司管理不善表示不滿。正如《Punch》雜誌這幅漫畫所描繪，背景中可見總部的古典外牆被炸毀，公司的罪惡和暴行隨之被揭發。公司首腦John Stuart Mill要求暫緩將公司解散，但英國議會在1858年8月2日通過法案，宣佈將公司收歸國有，從此展開英屬印度的時代。Mill則拿著公司給他的豐厚退休金，告老歸田，著書立說，暢論自由與女權，成為一代思想家。

捲土重來？

東印度公司雖早已煙消雲散，其餘緒卻縈繞不去。幾年前，印度panmasala（一種供人飯後嚼食以清口氣的混合香料）品牌Rajnigandha拍的電視廣告中，一名印度大亨乘車穿過一座港口城市時，途經一幢刻有「東印度公司」之名的大樓；他吩咐司機停車並宣佈︰「我要買下這間公司。他們統治了我們近200年，現在輪到我們了。」現實中，商人Sanjiv Mehta可說真的做到了。他於2010年在倫敦西區開設了一家以東印度公司為名的商店，售賣奢侈美食及高級茶葉。對Mehta而言，將一間曾統治其祖國的公司，變成由一家由印度國民擁有的商店，簡直是「夢想成真」，也說明這家「尊貴的公司」仍然深入民心，並未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