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之美，已經有不少人禮讚過；而櫻桃的甜美，亦深受大眾的喜愛。只要輕輕一咬，層次複雜的甜美果汁就在齒間噴發，那是無與倫比的人間美味。不過大家也不要忘記蜜桃，那芳香甜美的蜜桃，有時甚至會被人用來比喻豐滿的美臀，但說的當然不是質感。對我來說，拿起蜜桃輕咬一口，日常生活體驗就此昇華。那麼……布冧又如何？還有樣子皺巴巴但有助腸道蠕動的西梅呢？還有清甜如甘露的杏子，即使曬成乾果（西班牙文稱之為orejón）後，仍然洋溢濃郁甜香，外形則有如一隻肥厚可愛的耳朵。這份對水果的遐想，讓我難以自拔。誰叫現在是水果選擇少得可憐的冬季啊！
以上提到的水果，全部都是李屬果子，味道鮮甜，豐滿多汁。但是李屬植物中也有出產堅果仁的Prunus amygdalus，又稱為Prunus dulcis，中文稱作扁桃，簡單來說，就是一般人所說的杏仁樹。
我對杏仁樹情有獨鍾，因為環顧我四周的風景，舉目所見就有不少杏仁樹。杏仁樹也將我的人生改變了。
「細雨下降前，黑色樹枝輕柔地承托著一團一團的花簇。」（佚名）
30年前的2月，我來到西班牙一個山谷，當時正值杏花盛放的時節。我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景致，於是我想都沒想，就在當地買了一間房子。也許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決定。
我在45歲開始執筆寫作，在這個遲暮之齡，我首先想到的題材，就是一個繁花盛放的杏園。當時我正幫忙朋友蓋房子，每天推著獨輪手推車，在這個小小的世外桃源中來回奔波。工程期間，我不斷想︰要是我能把這個花開滿園的美景畫下來，或是用別的方法將眼前這幅美麗的畫面帶給我的震撼感覺保留下來，那就好極了。
然後，我想到這個果園的主人，他才是個能夠圓滿地實踐理想的人。果園是他親手栽種的，他將杏仁樹的種子埋在泥土裡，悉心施肥，令種子長成幼樹，再將樹枝嫁接到扁桃枝上。然後他會用犁把杏樹四周的土地耙鬆，讓當地稀有的雨水一點一滴都能深深滲入土壤，滋潤樹根。他會在每棵大樹的四周撒上一圈糞肥，之後開始修剪枝葉，令大樹長成他理想的形態，樹冠中有足夠空間讓小鳥穿梭其間，空氣與陽光在枝葉中流轉，促進花蕾生長，開花結果。黃昏時分，他會再來到杏園，坐在大石上，點起一枝用自家種植的煙草捲成的香煙，輕淡的煙霧散入空中，他開始細賞杏樹上一片粉紅和白色花雲互相輝映的美景。人間至樂，不過如此。
櫻樹也有這種效果，但是我始終覺得還是杏樹的意境更佳。杏樹比櫻樹更耐苦，即使在炎酷的天氣及連年乾旱的環境中，仍然能夠生長。杏樹比櫻樹更能適應荒野貧瘠的土壤，即使在只有諸如續隨子與野生甘藍這些植物界的亡命之徒才敢落地生根的貧瘠之地，杏樹也能欣欣向榮。只要見到杏樹歪歪扭扭的黑色枝幹，就會明白那是當地漫長炎夏帶來的煎熬。既然提到杏樹的黑色枝幹，順便告訴大家，李子屬植物的奇妙之處，是先開花再長葉。因此杏樹開花的時候，粉紅色和白色的漂亮小花在黑壓壓的枝幹映襯下，實在美得無與倫比。
說到這裡，真不好意思，我忽然有靈感，想寫日本俳句。一想到漫天飛花的絢麗，就會詩興大發。
「粉白花瓣懸浮輕霧間，映襯濕潤的黑枝幹。」
抱歉，這算不上是好的俳句。不過最少還是按規定，由17個音節組成。其實我根本不擅長日本俳句。
「俳句惱人之處，在於一執筆就感江郎才盡。」
聽說每年春天，在日本櫻花盛放的月份，由歐洲往日本的機票不容易買到，因為不少人都受到美景的召喚，不遠千里到日本，與當地人一起賞櫻。這種賞櫻活動日本人稱之為「花見」，即是「看花」的意思。其實賞櫻的地點通常人山人海，環境喧鬧，根本不可能靜心細賞眼前的美景。所以有經驗有見識的人都會另闢蹊徑，以遣雅興，例如改為賞李花。賞李花的人確是較少，不過李花始終沒有櫻花那種萬花盛開的壯觀，也不及杏花開時的鼎盛。
我建議大家改往Alpujarra區賞花，這個地區位於西班牙南部的格拉納達省。在這裡，你可以做到真正的遺世獨處。每年2月至3月，在沿海矗立的Contraviesa山脈上，漫山遍野都是盛放的杏花，在春季溫暖的空氣中散發出迷人的幽香，還有藍黑色的木蜂在花間穿梭。只有在最奔放、最野性的大自然環境裡，才會見到這種筆墨難以形容的天然美景。Alpujarra區至今仍然未經人工開發，但願這裡永遠如此。
按照日本的賞櫻傳統，大家會在樹下鋪上藍色的防水帆布，然後席地而坐，細味巧手精製的壽司和刺身，偶爾舉杯啜一口清酒，再聆聽遠處傳來微弱的三味線（三弦琴）演奏，氣氛極其清雅。可是在現代，要完全按照傳統方式來賞櫻，老實說，根本不可能。首先，散發淡淡哀愁的三味線已被嘈吵的藍牙揚聲器取代，至於壽司和清酒則變成啤酒與薯片，而樹下賞櫻的民眾，就跟樹上的櫻花一樣擠得快無立足之地。
不過在Alpujarra區，你卻可以孑然獨處，好好培養賞花的雅興。只需帶一張摩洛哥地毯和幾個坐墊，順手帶一瓶產自Laujar de Andarax的葡萄酒，再找個好友相伴就行了。杏花遍開的山巒間有Cádiar河蜿蜒流經，可放瓶葡萄酒進河水裡降溫。野餐前，首先來一碗由蒜頭、油、水及杏仁做成的西班牙凍湯，細味美味魔法。記得在湯裡放幾顆去皮的麝香葡萄，為這道簡單的菜式錦上添花。飽餐一頓後，不妨跟從摩爾人的傳統，以美味杏仁製造的獨特甜點作結，感受地道風味，因為杏仁正是由摩爾人從東方帶到歐洲的。午餐過後，你可以輕倚坐墊，悠然「花見」。
如詩似畫的美景稍縱即逝，請好好把握，盡情享受。
國泰航空設有從香港直飛馬德里的航班。1月及2月是杏花盛放的季節，最宜賞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