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撾

解開心結 再別老撾

「我們遊歷過的地方,鮮有在心底留下任何意義。」OLIVIA PARKER如此寫道。但龍坡邦在她心底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因為她的愛侶在當地離世。一年後,她重遊舊地,細看這個二人當日未及細賞的美麗城鎮

踏足異地,我從未感到如此不自在。由步下飛機的梯級那一刻起,直至走過停機坪,踏入龍坡邦機場那座小型紅頂客運大樓,我一直步履蹣跚。在入境處等待拍攝簽證用的相片時,我好奇自己的樣子跟上次到訪時是否有分別。我上一次來時是在2017年10月,那時Laurence與我同行。

Laurence是我的男友,我們一起已經四年了。我們居於香港,想去度假,於是跟其他人一樣,在Google上隨意地搜尋了一會,沒有考慮太多,就決定到老撾去。豈料我們抵達後一天,一件無法想像的事情發生了,至今我仍不相信這事真的發生了。當天我前往一個大象保護區參觀後,回到酒店找Laurence,卻發現他躺在床上,沒有呼吸。他意外地服用了過量的藥物和酒精,包括他使用多時的抗抑鬱和焦慮的藥物。

今次是我在出事後第一次重回龍坡邦,但我並非孤身一人,隨行的還有Laurence的兄妹,他們從英國遠道前來。故地重遊,當天及隨後數天令人難過的回憶一一湧上心頭:當時我們的家人和幾位最要好的朋友從世界各地趕來,有些人甚至從未聽聞過這個地方。我們在這裡一起面對噩耗和傷痛。

我當時在這裡逗留了約一周,有些情景會永遠深印在我的腦海裡。一群身穿橘色長袍、不過十來歲的年輕僧侶,聚在我們酒店旁的廟宇梯級前,看著Laurence的遺體被抬上他們所謂的「救護車」(一輛什麼都沒有的客貨車),他們的面容令我無法忘記。還有警署內的紅色印台:事發後翌日,我在口供上印上拇指的指紋,作為簽名;以及一朵深粉紅色的木槿花:有一個黃昏,我和家母沿湄公河乘船而下,她為我摘了這朵花,讓我拋在河中遙向Laurence寄意。那天的夕陽,沒入河畔鬱蔥的山頭,餘暉倒映在水面,彷彿河上起了大火。

至於我的心,就像被淘空一樣,我失去心目中最美麗的人,對眼前美麗的事物無動於衷。

即使起初我萬分不情願,但要重回老撾還是有很多原因。Laurence的妹妹Phoebe對重回老撾從不感到為難,儘管我們缺乏舊地重遊的勇氣,仍希望這樣做能助我們安然面對傷痛的經歷。她與兄長George更向Lao Friends Hospital for Children兒童醫院捐款,Laurence的遺體運返英國前暫時安放的地方,正好位於這間醫院的對面。我們認識了幾位非常親切的醫生,院內的病人全是抱恙和營養不良的兒童,但卻彌漫著愉快歡樂的氣氛,Laurence應會相當喜歡。

我人雖在當下,心卻徘徊於現在與過去之間,從機場乘車到酒店,途中百般滋味在心頭。黑夜令我不大認得出四周的景物,我發現自己害怕回來的部分原因,是不敢再見去年令我肝腸寸斷的地方。如今,我又要被迫面對同樣的感受。

我們決定再次下榻於The Grand Luang Prabang酒店,這是當時我們兩家人於Laurence離世後遷進的酒店。當地沒有多少家酒店有足夠的房間供我們一行人住宿,這裡幾乎是唯一的選擇。這次入住其中,竟有回家的感覺。這裡曾是老撾第一任首相的府第,建築宏偉,氣派祥和莊嚴,加上優美宜人的河畔風光,環境可說是十分理想。可惜酒店距離市中心數公里,是美中不足之處。由於地點較偏遠,酒店必定與我們上次到訪時一樣,寂靜的走廊上只有我們幾個住客走來走去。我們傍晚時想到酒店的酒吧淺酌,令酒店職員嚇了一跳。於是我們到市中心,在上次到過的餐廳進餐,憶起當時我們面對如此震撼的壞消息,仍能如常地點菜、飲酒、玩大話骰、談笑風生,想想也感到難以置信。不過,我們知道以Laurence與生俱來的黑色幽默感,應該不會介意。與George和Phoebe重遊故地,我像上次一樣放聲哭笑,和他們一起經歷哀痛,令我感到寬慰。

Aluxum / iStock unreleased / Getty Images

這次走訪了熟悉的地方,也遊覽過陌生的景點,我發現自己很喜歡鎮上的如畫風光。我從未到過像龍坡邦這樣的地方。這個城鎮坐落於廣袤的山谷之中,高低起伏的山丘上是蒼翠的雨林,而另一邊則是壯闊的湄公河,滔滔江水流過小鎮前,有如一頭生猛的野獸。那時Laurence見到這片風景,就說令他想起吉百齡的短篇故事《The Elephant’s Child》裡「河水灰綠色、泛著油光的林波波河」;令人感到出奇的,是當George見到湄公河之時,竟也說出同一番話。

我也喜歡這裡的生活節奏。我們上次來的時候要辦理Laurence出事後的手續,可是這裡的辦事效率令人洩氣。現在,炎熱的氣溫令我們放慢腳步;走在開滿了花、美麗而寧靜的橫街上,可以聽到小鳥掠過鐵皮屋頂的聲音;看著龍坡邦的僧侶如常地每天早晨在街上化緣,然後再回到散佈於鎮上各處的寺院修行,令人感到寬慰。

Left: Alison Wright/National Geographic RF/Getty Images; Right: Duncan Vere Green/Alamy Stock Photo/Argusphoto

我認為這跟在墓地或其他專門供人憑弔的場所一樣,是「追思」的好地方。我們發現一家酒吧,可以讓人整個下午躺在墊子上,一面呷著冰凍的啤酒,一面欣賞湖畔景致。這絕對會是Laurence流連忘返的地方,令我們衷心以為他在那裡,差點為他點了啤酒。我一直在想,他是否真的在那裡?或許他化身為一隻藍黑色的大蝴蝶,飛往他離世地點附近的寺廟內,依傍在柱子上?如果他得知我有這個想法,肯定會取笑我。

準備回程的時候,我突然強烈地感到依依不捨。過往的恐懼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對這個城鎮的深厚感情,聽起來不可思議,但我卻覺得順理成章。這令我明白,我們遊歷過的地方,鮮有在心底留下任何意義;但這次,我覺得Laurence與我同行。這個城鎮還為我準備了一份告別的禮物:在離開前我到一家咖啡店小坐,裡面的書架上放了一本十分殘破的《Player Piano》,那是Kurt Vonnegut的小說。這位出色的作家非常敢言、想像力豐富,Laurence最喜歡他的作品。咖啡店的店員肯定是看穿了我的心思,讓我免費把書帶回家。

國泰航空設有前往龍坡邦的代號共享航班

心理學家的建議

研究顯示,重訪曾經在你身上發生不愉快事件的地方,可能會令人情緒激動,但也可以帶來解脫的感覺。

居於香港的註冊臨床心理學家Tess Browne博士是治療精神創傷及創傷後壓力症的專家,她解釋道:「曾經發生令人痛苦難忘事件的地點,對當事人回復日常運作及創傷後復康有重要作用。」她表示,心理治療師通常都會建議當事人重回事發起點,這種做法亦是後期治療的一部分。

Browne表示:「人們常見的本能反應是迴避事發地點或任何類似的地點,亦會避免想起或回憶那個地方,以免勾起不愉快的情緒及悲傷的回憶。可是,研究顯示,這樣做只會令人不去面對和處理跟事件相關的思緒、感受和記憶,令情況變得更惡劣。」

重回令精神受創的地點,有助減少因那個地方而引起的恐懼,同時亦讓人分辨「當日」和「現在」,明白事情已成過去。這樣做有助當事人重新評估對事件的想法,補充痛苦記憶中的空白,同時檢視某些與這個地點相關的恐懼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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